自古以來台南的西側是與水岸相連,在明鄭時期水岸大約是在現今西門路一帶,進入清領乾隆年間水岸一度退到金華路(台17甲線)一帶,這一側多了不少海埔新生地,由於對外貿易發達,這一大塊新生成的土地上,有多條水道縱橫,沿著水道店鋪一家接著一家成立,這一區慢慢成為台灣府新興商業聚落。
1832年(清道光12年), 嘉義人張丙趁亂起義,後隨即被福建派兵鎮壓,讓滿清政府在這一新生地上興建外城以為屏障(詳 跟著書本去旅行 47-02. 台南三部曲之二:清領時期/台灣府城城門及城垣殘跡)。
此時,西外城區已有二十多條新街道。船隻從台江內海進來後,改用「手撐船」載運貨物進入該區。這裡主要有五條商用水道, 由北而南分別是新港墘港、佛頭港、南勢港、南河港與安海港,因此稱為「五條港園區」。「港」就是水道的意思,屬於人工運河,潮汐會影響的水位高低。其範圍大致涵蓋現今台南市中西區的中正路以北、新美街以西、成功路以南左右。在現今的協進國小校址旁,還豎立一塊五條港園區標示牌。
【冷知識】:手撐船(手撐仔)
在台江內海,吃水深的大型船舶無法航行,人們便以手撐船等中、小型船舶載客、運貨或捕魚。往昔有許多手撐船,可直入府城五條港地區的水道靠岸卸貨,維繫著府城的物流與經濟命脈。日後,台江內海水域因長期淤積而逐漸減少,但手撐船活躍於淺水域的特性,依然使它在19世紀中期的舊運河,或1926年開通的新運河等其他內陸愈能夠無往不利。
安平是台江內海水域空間中重要的商業及交通據點,因此,許多手撐船在安平擔負起貨物轉運、維持台南商業命派的重任,更有許多安平人是知名手撐船貨運承包商,像是為三井物產株式會社運貨的何兆豹(1887-1924),以及為台灣製鹽株式會社運鹽的王雞屎(1884-1948)等。手撐船群集於安平水岸邊忙著載卸各式貨物的盛景,直到20世紀初期依然存在。
2021年11月我到訪位於台南安南區的台灣歷史博物館,正逢台灣歷史博物館成立10周年。館內展出了一艘「手撐船」。這是在1980年學者潘元石先生在安平鹽水溪南岸廢棄的魚塭中發現,經過多方協助後,順利打撈出土,原本存放於安平圖書館中,後台灣歷史博物館成立後,移至館內收藏,成為台灣歷史博物館10周年內最重藏品。
(資料來源:台灣歷史博物館,《內海仔的船家寶》展覽,2021/11/18)
手撐船在早期台江內海以至於後期的台南運河都是水運重要的交通工具,試想當初台南五條港區水道沒有淤塞,或許歐洲義大利有水都威尼斯,而亞洲就會有水都台南,威尼斯有「貢多拉」」,台南就有「手撐船」。
台郡三郊
現在工商社會裡,為了解決商業糾紛避免彼此惡性競爭,往往會成立產業公會或貿易聯盟,這觀念早在清乾隆年間就有了,不過那時不稱為同業公會或貿易組織,依規模或經營方式不同,分成「鋪」、「行」、「郊」三類。
鋪,以零售為主,店家生產量少或不事生產。
行,以批發為主,自家大規模生產、進貨。
郊,專營大規模生產或進貨以供外銷,並自海外大量進口物資,轉賣給批發商或零售商。
當時全台有數以百計的郊商,但是以府城的「三郊」財力最雄厚,且最具影響力,是當代郊商的領袖。三郊指的是「北郊」、「南郊」與「糖郊」,從1765年(清乾隆30年)至1780年(清乾隆45年)陸續稱霸一方。
北郊,為二十餘商家行號所組成,以蘇萬利商號為各項行文代表。該郊商貿易地點為大陸福州以北之寧波、上海、牛莊、煙台、天津與大連。北郊從台灣之輸出品以糖、龍眼乾、樟腦等為主,而輸入品則有寧波綢緞紫布、四川中藥材、牛莊藥膏及天津棉花等貨物。
南郊,為三十餘商家組成,以鍾性粵籍人士創立的金永順商號為代表。該郊商主要貿易地點為福州以南之福州、廈門、金門、漳州、泉州、香港、汕頭與南澳。南郊從台灣之輸出品以農產品為主,如:豆類食品,米、魚翅等等,而輸入品則以廈門藥材瓷器、泉州棉布石材、福州杉木、香港廣東之洋布雜貨等貨物為主。
糖郊,約有五十餘商家組成,以李元所創設的李勝興商號為首,剛開始以台灣的糖產出口為主,後來則拓展至各種台灣農產品,如:豆類與米。除此,該糖郊的原產地為台灣東港,鹽水港一帶,因此糖郊又有港郊之別名。
三郊的商業繁榮帶動五條港區四周的經濟活動,「水仙宮」是南勢港的終點,現在前方的市場是當時貨物出口集散地,而正對著水仙宮的「北勢街」就是當時最繁華的商業街。陳肇興在《赤嵌竹枝詞》描寫到水仙宮前的水運可通往安平的情形,「東溟西嶼海潮通,萬斛泉源一葉風。日暮數聲欸乃起,水船都泊水仙宮臺南城內。 」
然而,歌舞昇平的繁華歲月終於散去的一刻,三郊的衰落始自道光年間,五條港淤積嚴重,即使耗費巨資效果仍有限。到了1860年(清咸豐10年)第二次英法聯軍後,清廷被迫開放對外通商,外資洋行開始進入安平地區(詳 跟著書本去旅行 47-06. 台南三部曲之二:清領時期/安平五大洋行),三郊一度想到用堪輿之術力抗外資入侵(詳 跟著書本去旅行47-03. 台南三部曲之二:清領時期/ 繞著台南古城垣走續集),還是無法挽回頹勢。
1877年(清光緒3年),來台任教的文人馬清樞,在《臺陽雜興》中寫道,「水仙宮外盡成途,滄海揚塵信不誣,短短牆堆紅靺鞨,家家籬繞綠珊瑚。」水仙宮外原本是貨運碼頭,船來人往,現在因為五條港淤積後變成筆直大馬路,路旁民宅圍牆上種滿了綠珊瑚。我一開始對於民宅圍牆上種滿綠珊瑚這句話充滿好奇,後來才知道綠珊瑚是一種極好繁殖的植物,只要把一小段插入土壤裡,不需要太費心照顧就可以長得很好。一天我在路邊的一家摩托車行見到主人把綠珊瑚種得比人高,我終於了解馬清樞所形容的場景。
進入日治時期,砂糖、樟腦、鹽收回改為官方專營,至此長達一百五十年的三郊黃金歲月與洋行一同畫上句點。
水仙宮2.0
在2019年12月我就來過水仙宮市場(詳 跟著書本去旅行 28. 台「男」人的菜市場: 有故的菜市場/ 02.水仙宮市場),不過那時真的是在「逛」市場,對於僅有單進單殿的水仙宮只是走進來參拜後就行離開,雖然事後在維基百科上查詢到,這座市場是全台南最古老的市場,也是五條港的商業重鎮......,還是覺得無關痛癢,直到這一回,帶著王浩一老師所著《在廟口說書》重回水仙宮,才知道我錯很大。
首先,水仙宮,主祀「大禹帝」沒錯,但是稱作水神的神尊不只大禹一人,配祀還有奡(音傲,傲慢的意思)王「寒奡」、西楚霸王「項羽」、一夜白了頭的「伍子胥」大夫、投汨羅江的詩人「居原」大夫,和稱「一帝二王二大夫」,他們都被尊為水神,也是航運的守護神。其中:
大禹治水有功,被尊為水神之首,無庸置疑;
「寒奡」,又稱寒澆,夏朝人,為寒浞之子,相傳力大無窮,識水性,強於水戰;
「項羽」是因為楚漢相爭被劉邦圍困於垓下,再渡烏江之前,自刎而死;
居原眼看著祖國(楚國)被秦國步步進逼自己卻毫無作為,最後投汨羅江自盡;
而「伍子胥」是因為力勸吳王夫差伐越未果,吳王盛怒下將伍子胥賜死並將他的屍首投於錢塘江。
接著,水仙宮原本是三進大殿的規模。1703年(清康熙42年),由泉、漳地區來台經商的人士,為求渡海平順,在海埔新生地上蓋了坐東朝西的水仙宮,當時為三進大殿。1718年(清康熙57年),又動員更多的商家共襄盛舉,大幅改建,一度為台灣府最華麗的廟宇。1796年(清嘉慶元年),三郊改廟北13間店鋪為三益堂,為總理三郊事務辦公室。然而,進入日治時期,三郊沒落,加上太平洋戰爭爆發,台灣屢次遭受美軍轟炸,水仙宮被炸毀,中後殿受損,中殿一度開闢為防空洞,這時水仙宮只剩前殿,重要文物及木構物品遭日人拍賣,幸得成大教授郭柏川收藏,而後轉贈成大博物館。
郭柏川教授,為成大建築系教授,教授繪畫美學,其本身變為台灣知名畫家,有台灣馬諦斯之稱。郭教授晚年長住於台南市公園路321巷,現在稱這條巷弄為「321藝術聚落」。我在2019年11月曾經走訪這裡(詳 跟著書本去旅行 22. Creating Free Art in Public 自由藝術創作,就由街頭開始/ 台南321藝術聚落:走過兵戎動盪的歲月),沒想到3年後,我造訪水仙宮也再度與郭教授跨時空的相遇。
水仙宮前避債戲
我在網路上搜尋水仙宮相關資料時,我發現一則相當有趣的風俗。每年的除夕到大年初一的期間,三郊會請到一組戲班來水仙宮前唱戲,這是為了欠債的人有戲可以看,這樣就有有理由不用在過年前還錢,這場戲稱作「避債戲」。
台南出生的清朝文人許南英在《台灣竹枝詞》寫到,「本來國寶自流通,每到年終妙手空;海外吳台堪避債,大家看劇水仙宮。」
現在除夕到大年初一要找到人來上班就不簡單,加上戲班成員凋零,三郊沒落近百年,不過欠債的人卻每年都有,他們要去哪裡跑路呢!
北勢街(今 神農街)
位於水仙宮對面的北勢街(現今 稱為神農街,因為街底有間藥王廟,主祀神農大帝),在五條港最興盛時期,北勢街位於南勢港北岸,鄰近進出口貨物的集散地—水仙宮,所以不少商號都在此地成立辦事處,因為商業興盛,連帶使得茶樓酒肆、青樓妓院等行業也跟著發達了起來,似乎古今中外特種行業的發展軌跡都很類似,商業活動興盛的地方就會有特種行業的商家。當時陳肇興在《赤嵌竹枝詞》裡寫到當時繁華似錦的美好時光,「水仙宮外是儂家,來往艘船慣吃茶,笑指郎口是錢樹,好風吹到便開花」。
現在走在神農街上,會發現兩旁都是木造兩層樓的格局,一樓是洽商的店面,而二樓是儲存貨物的倉庫。當時貨物由南勢港上岸後,由苦力搬運到店家前,再由店家的夥計由二樓垂降繩索將貨物吊上去,所以神農街二樓正中央都會有處木柵欄的設計。有次跟友人聊到台南神農街上的老宅時,友人說:二樓木柵欄的設計是當初店家女兒招親拋繡球的地方。當時我還信以為真,點頭稱是。不過看了王浩一老師的《在廟口說書》,這美麗的故事都被戳破了。
兩百年後,神農街的繁華不再,因為當初兩旁的老宅共用一道紅磚牆,一戶若要改建勢必會牽動另一戶,無意間讓這樣的屋舍格局保留下來。這段神農老街是吸引中外遊客到訪台南必遊的一處景點。來到此處,也會發現有遊客精心打扮在神農街上取景。
三郊鎮港海安宮
上一段說到水仙宮是由泉、彰兩地來台經商人士募資興建,以祈求水仙尊王保佑渡海時平平安,但是這讓我聯想到為何不是興建海神「媽祖」來祈求海上航行平安呢? 是因為清康熙年間,五條港附近已經有「水尾仔媽祖廟」(又稱開基天后宮,詳 跟著書本去旅行 49-02. 廟口開講/ 媽祖廟)還有由寧靖王府改建的「大天后宮」(詳 跟著書本去旅行 46-04. 台南三部曲之一:西荷與明鄭時期/ 宅心仁厚的明寧靖王),不過到了1786年(清乾隆51年)發生林爽文事件,陝甘總督福康安奉命渡海平亂,同年底就弭平亂事,乾隆皇龍心大悅除了賜了10隻贔屭(詳 46-01. 台南三部曲之一:西荷與明鄭時期的台南/ 話說從頭 )外,福康安另外請奏乾隆皇,在未在林爽文事件中陷落的鹿港及台灣府(意指台南)各興建媽祖廟一間,位於鹿港的媽祖廟就是「新祖宮」(詳 跟著書本去旅行 14. 彰化鹿港:雨後的鹿港小鎮),而在台南就是「海安宮」。不過海安宮廟前的解說牌有另一說:海安宮建於乾隆元年,三郊於西定坊港口首建海安宮,而後由欽差大臣福康安奏請乾隆皇褒封顯神讚順以答神庥。1777年(清乾隆53年)重建為三進式大廟,中殿祀天后,後殿祀觀音大士。
如果當年福康安奏請乾隆皇在鹿港與台南兩地各興建一座媽祖廟,理應兩間媽祖廟的格局與規定要一樣才對,而我在2018年11月前往鹿港之時,發現新祖宮廟前有「文武官員至此下馬」碑及乾隆皇御賜的「敕建天后宮」匾額,但是台南海安宮都沒有。我認為海安宮廟前解說牌說法較為合理。另外,福康安追緝林爽文事件餘黨莊大田,率兵南下柴城(現今屏東車城),現在車城最大土地公廟「福安宮」即是取自福康安而來,有關於屏東車城福安宮就待我去墾丁探訪斯卡羅再來說吧。
海安宮外左右兩側各有一口井,名為「日月雙井」,又稱「龍虎井」,為附近住家的水源地,每逢端午正午時分,井水映出太陽,即成午時水,可袪百病。同時,在五條港航運興盛時期,日月雙井也是往來船隻重要淡水供應來源。
在王浩一老師所著《在廟口說書》提到,太平洋戰爭期間,海安宮與水仙宮一樣遭受盟軍轟炸,不少珍貴文物毀於戰火之中,其中乾隆御賜「佑濟昭靈」與福康安「恩薄天地」匾都付之一炬,現有為復刻版;另外,在光復後重建時,工程人員將海安宮歷年重要碑石當作廢棄土方,置於海安宮地底下,因此後世對於海安宮重大沿革無跡可查,甚是可惜。目前在海安宮月井旁只剩兩塊石碑,分別是1689年(清康熙28年)「臺灣郡侯蔣公(指的是台灣府首任知府蔣毓英)去思碑記」及1717年(清康熙 56年)「台灣海防同知洪一棟紀功碑」
雍正四爪龍柱
位於後殿觀音殿前,有一對單龍龍柱,相傳是雍正年間所製。圓形花崗岩,柱上繞著單龍,另有雲朵與火珠之浮雕,浮雕龍身直徑4公分,龍腳有四爪,為全台最古老的四爪龍柱。
我在龍柱前坐下休息片刻,突然發現觀音殿前有一對對聯是由龍千玉、吳靜芬捐贈。龍千玉為豪記唱片旗下女藝人,曾經發行多張國台語專輯,不過我對她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多年前,民視頻道連續劇的片尾曲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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